为什么我厌恶买衣服

我讨厌买新衣服。多几个像我这样的人，成衣业大概就不景气了。我可以把衣服穿到褪色、穿到破烂，还好意思招摇过市。我有一件内裤堪称经典，裤头胶圈已失去弹性，裤身经多年伸缩、清洗已经大了一码，穿在裤子里面，会慢慢往下掉，要找机会伸手进去往上拉。到这个地步了我还不愿把它淘汰，就是因为万分不愿意买新的。不是为了省钱，虽说省钱是个很好的理由。我是害怕选购新衣的过程，关键字是“选”。

小时候，妈妈带我去买衣服，她会说：“你选一件。”

起初，我会很高兴地在琳琅满目的商店里挑选。我最记得的是一件褐色的夹克，当时王杰正红，印象中那是他造型照里的服饰。我挑那件，妈妈劈头一句：“像烂仔，不好。”然后就把挑选权完全独揽。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久而久之，我放弃选择，不只是在衣服这件事而已。

初中毕业，升上高中时必须在理科和文科间选其一。不记得是爸爸还是妈妈说的了：“你自己选吧！”

“我选文科！”

他们脸色一变：“文科，好咩？”

后来我“选”了理科。

上半生中我都尽可能避免决定任何事。大至升学工作，小至上哪家餐厅吃饭，我都没有意见，只是害怕再遭受那种被否定的感觉。我成了优柔寡断的人，难免一事无成。举棋不定是最糟糕的事了，一步棋，下了，或对或错，棋局就进展了一步；到最后或赢或输，都完成了一局。像我这样的人下棋，也许到死棋局也还未真正开始。

可是，我并非自疑。我自小已是个有能力的人，自信心爆棚。成绩优异，文采斐然，不只师长重视，还风靡万千少女。我不是要说我自己有多强，而是要强调：如果连我这么强的小孩都会因父母的否定而放弃做决定，比我弱的孩子遇到这般对待，又会如何？

从小训练孩子的自主能力，对他未来的人生很重要。父母要自觉地限制自己本有的权力，不要轻易逼孩子跟从自己的意思，反而应该要“逼”孩子自己选择，以及承担选择所带来的后果。果断，是要训练出来的。优柔寡断，也是。所幸，父母也培育我好读书，书读多了会自省。我觉察自己的毛病，重新自我训练，逼自己凡事及时选择、果断决定。此后，事业从谷底起飞。

不过，新衣恐惧症这件事，我始终没有克服。省钱很好，也不打算克服了。

2017.05.15刊于中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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