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再回不来

他还记得孩子第一天上小学的样子,背着书包脚步蹒跚,不时回头。他想守在课室外,校方当然不许,不然四十个学生上课,八十个家长在外张望,怎么像话?于是他离开,上班途中心里一直嘀咕孩子会不会哭?
他还记得孩子出世的第一声啼哭,婴儿啼哭,大人微笑,轻轻地把那生命中最美好的奇迹捧在怀里。尿布一片接一片换着换着就不再用得着了,咿咿呀呀说着说着就串成句子了,小小步伐踏着踏着就跑起来了,转眼就上小学——
转眼就上中学了,他还记得孩子第一天上中学的样子,孩子喜孜孜的往前走去,没再回头。他也没想留下,学着放手和放心,孩子总会长大,迟早会去到更远的地方。孩子有自己的世界,有时候大人进不去的。他迟早会变成一个等孩子回家的老人,告诉自己要先习惯一下——而某日,孩子却再也无法回来。
你能想象世界分崩离析的样子吗?他还记得那第一声啼哭,还记得第一天上学的模样,而那些明亮的画面,一道巨大的阴影骤然掩上来,他从拒绝相信噩耗到不得不信,仿佛听见自己碎裂的声音。有人杀人,有人死了,都回不来了。
周遭杂音变得模糊,那些不相识的人纷纷论断悲剧背后的原因,家庭、教育、游戏、社媒、反社会人格,他的悲剧成了社媒的谈资;首相说欠缺控管的社媒助长校园暴力,反对党领袖伺机攻击教育部失效,他的悲剧成了政治的子弹,但是,他已没有气力去在意。
这社会能否多半分对受害人的悲悯呢?受害人说的不只是死者,还有其他关联者,包括凶手的亲人,包括受惊吓的同校师生,包括受震憾的其他父母。不必急着怪罪任何一方,不必急着纠正什么机制,因为我们其实都不知道问题在哪,首相不知道,反对党也不知道,信口开河而已。
这样的惨剧是意料之外的个案,是无论师长、父母、同学都无法预料的,成因千丝万缕,每个人都没错,每个人都有错。这是个案,至少我希望是,必须相信是。我们不能因为一宗惨案,从此活在恐惧之中,该防范的尽量防范,危机其实哪里都可能有,校园仍是孩子们快乐学习的地方,让他们继续快乐地学习。
此后该当如何?我的话也没有重量,我借一个朋友的话作本文结尾。他的孩子出门遇匪,从此不归。他在一则影片中谈及此事,我收藏了迟迟不敢看,因为那种锥心之痛我连想想也会落泪,为撰此文我去看了。他说,选择原谅,既然悲剧发生了,就别让悲剧延续。他是曾昭智,演讲在TedTalk,题目是《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