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世界之间,那道墙上的毛玻璃窗

中英世界之间,那道墙上的毛玻璃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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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2023》第四季竞演真人秀中加入了“国际”元素,“国际姐姐”来自日本、越南、德国、美国、俄罗斯;除日本、越南人外,几乎都能说流利普通话。游戏基本上根据观众“喜爱度”投票决定参赛者去留,很早就被刷掉的是美国人唐伯虎、俄罗斯人卡捷琳娜。

外貌接近中国人的日本人美依礼亚、越南人芝芙,就算不谙中文也非常受欢迎;轮廓明显有别的,就算普通话再溜也说服不了人。我知道这是很片面的诠释,影响成绩的还有歌艺、舞台表现、原有人气、剧组剪辑取舍等因素,被淘汰者当中也有中国艺人。

但就外国艺人的成绩来说,我还是觉得这“巧合”煞是有趣。仿佛完全不懂中文的人,都把他们当客人看待;懂中文的异族,反倒像刻意融入的外来者,让人起了戒心。

中英世界之间,那道墙上的毛玻璃窗
日本人美依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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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买了个小米平板,本文就是在小米平板上写的。这有什么值得提的呢?我原是非常抗拒中国电子产品的,理由有几,一是怀疑他们对资讯安全和隐私不重视,二是产品设计细节不完善,但所谓不完善并非绝对,可有另一角度的诠释,即是介面并非我原本习惯的欧美设计,容后再谈。

在资安和隐私方面的担忧是有根据的,比如说微信没加密,又比如我发现我购买的开源软体暗地里把交易资料回传中国伺服器。2019年中共强推的“学习强国”被发现暗藏后门,可监控用户手机。韩国某知名整形医院录像外泄,韩媒矛头首先指向中国制造的网路摄像头,尽管错未必在产品,可见不信任的心态比比皆是。

不管我再怎么抗拒,年前还是误买了TicWatch智能手表,它的包装和宣传叫我以为是美国产品;吸引我的主因和促使我买小米平板的理由一样,价钱实在难以抗拒,几乎是其他知名品牌的一半,规格却没怎么妥协。手表好用吗?不错,但屏幕偶尔出毛病,唯一解决办法是恢复出厂设置,十分麻烦。此外,两年前TicWatch承诺将升级Wear OS 3,现在连Wear OS 4都出来了,厂商还在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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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顾客说:“便宜成这样,不必保修,砸烂了就算了。”

小米平板好用吗?也不错,但有些想当然的安卓功能比如用手势操作,只有在锁定小米启动器时才能用,我没有选择其他启动器的自由。小米启动器以“模仿”苹果而“知名”,无法自由排列图标和小工具,有欠美观。另外,小米完全不承诺平板作业系统未来会否升级。我能将就吗?能,因为不只价钱便宜,而且还完全符合我的主要需求,比如附加键盘。

我还买了个小米智能体重计,每天早上都会给我报告两组体重数字,假如我第一次站上去显示78公斤,我接受不了现实再秤一次,就会变成77.9公斤。比其他牌子便宜一半还附加哄骗功能,实在很值得不是?

那些细节上的微小失误,都让我无法衷心推荐中国电子产品,除非价钱是主要考量,它唯一的绝对优势只有价钱够便宜。我买单时听到旁边的顾客说:“不必登记保修了,这价钱烂了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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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作业系统世界排名前二的是苹果iOS和谷歌Android,第三是谁?过去微软Windows Phone、三星Tizen等都尝试争夺这个位子,希望能逐渐和两大系统三分天下,最终不是式微便是彻底消失,而华为的鸿蒙作业系HarmonyOS刚攀升到这个位置。

我曾在【当代评论】的《谁催生中国科技新霸》一文中讨论过:美国前总统特朗普限制科技输出,阻止谷歌提供服务给华为;本来两家公司合作得好端端的,谷歌本可继续主导安卓发展,特朗普如此赶尽杀绝等于逼华为“自立门户”,开发新的行动软体平台,反而成为美国科技的竞争者。

特朗普在2019年颁布禁令,华为在2021年就推出十分完整的鸿蒙;开发软体不像建小汤山医院,这是无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砸几个亿都不可能如此速成的。尽管华为声称鸿蒙是自己开发的,科技网媒Android Authority和Ars Technica经测试后均揭露鸿蒙其实只是安卓重新包装而已。安卓是开源软体,华为这么做并没有错,何况特朗普打它个措手不及,借安卓权充桥梁也情有可原,华为只是死爱脸不承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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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蒙坐大,行动作业系统将三分天下。

到了2023年,华为刚宣布即将推出HarmonyOS NEXT,据说是一个完全脱离安卓的作业系统。我很怀疑这做法的可行性,因为彻底抛弃安卓等于现有的app都不能用,需要所有软体开发者为鸿蒙重写代码,已一再证明此路不通,微软Windows Phone就是这样收掉的。因此,这个NEXT不会是next year开始风行的东西,也许是next decade。

华为鸿蒙排行第三,乍听之下好像很了不起,但所谓第三全球市占率不过2%,而且绝大部分用户集中在中国,鸿蒙本身在中国的市占率爬到8%。没有谷歌功能的鸿蒙手机在中国以外市场一筹莫展,能让它站稳阵脚的唯有中国国内市场。于是,接下来的研发和优化方向自会以中国消费者需求和习惯为导向,产生非常在地化的功能、介面和生态圈。

既然其他市场不接受鸿蒙,鸿蒙的NEXT也不必顾虑中国以外的消费者习惯;闭门造车无妨,因为门内人口众多。如果需要配合的只有国内而非全球软体开发商,华为还是可能建立起自己的王国,独霸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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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最多人用的语文是英文和华文,这里指的是语言使用者而非母语;使用人数说法各异,估计两者都约有13亿人,差别是:英文使用者遍布全球,中文则集中于大中华圈。中文很独特,不似欧美语文用字母拼字,除非从小学习,否则当真不易掌握。

难处不只在于几千个中文字非常挑战记忆力,而且每个字都意义深长,一句诗词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英文要用很多个音节才勉强说得全。人是用语言思考的,中文人的思考方式必和英文人有所不同,比如说中文可包容抽象,“感时花溅泪”并不道明何人有感、何时有感,听者可自行脑补。

英文则不能这样:When he felt the sorrow, the flowers shed tears,句中得说明是“他”在感伤,而且代词言明性别;过去式表示事情已经发生,复数则表示不只一朵花、不只一滴泪。英文十分精准,不留什么想象空间。中文当然也可精准,英文当然也能抽象,但两种语文本质上就是有这些差异,也就会训练出两类相异的思维模式,中西之间不断的误解和摩擦,或许源自于此。

Photo of Black Ceramic Male Profile Statue Under Grey Sky during Daytime
莎士比亚

英文使用者遍布全球,英文内容如电影、书籍、音乐等流传更广,意味者能习惯英文思维的人更多,主流科技产品或多或少都是基于语文习惯设计出来的。比如安卓和iOS大多数app的介面留白甚多,看起来很干净;“中式”app常反其道而行,介面相对密集,比如新加坡的Shopee(创办人李小东来自中国)、中国的微博、台湾的PC Home等等。因为英文字串长,不留白还真的容不下;而中文字少义深,可尽用屏幕空间展现更多资讯,因而形成各自的设计语言。习惯了英式设计的用户,面对中式设计是有些视觉冲击的,觉得中文app开发者“不懂”美感,其实只是彼此的设计理念不同而已。

双方之间隔阂是必然的了,像隔着一片毛玻璃。这边依稀看懂另一边的形貌,却又不甚清楚。中国科技产品想做成英文人能接受的模样,但总是欠一点什么。苹果和三星在美国稳占七成市场,性价比奇高的中国手机在全球市占率约三成,但在美国却未成气候。在那个高收入的市场,低价还不足以克服怀疑,以及使用习惯的不同。外国品牌除了高档的苹果,也难在中国市场分一杯羹。

现代生活离不开手机,已成为观看世界的窗口,然而彼此窗口的形状都不一样,我的世界是方的,他的是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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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唐伯虎原名Annie Lowdermilk,歌艺了得,我蛮喜欢她的。她通晓中文,但我抓破头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歌手会选用古代男性才子的名字当作艺名,甚有违和感,有点像我看小米平板介面的感觉。

Annie的解释是:“最初是因为喜欢‘虎’,觉得这男孩子气的名字很帅气,符合我的个性,后来知道唐伯虎是中国古代才子,所以借这个名字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有才华,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她的母语是英语,思路还是英文的,中文背后的含义她领略不得,不知道我看着她就想到点秋香。无论如何,作为一个通晓普通话的美国白人在中国发展,始终甚具特色,估计她在中国的事业无忧,不会轻易被刷掉,但她再怎么爱中国也不会有人拿她当同类。

在Annie的老家美国,已经接受亚裔为社群一份子。来自香港的喜剧演员欧阳万成、大马的钱信伊(Ronnie Chieng),我移民到美国的亲戚,都完全融入当地。亚裔总有些不一样,但香港人和大马人都在有英语的环境中成长,比单语环境的人更容易转换思路频道,让别人领会这些差异能使社会更多姿彩。

我本想在结语说一些什么希望东西文化能多交流、互相包容的期许,但想想还是不了,因为都是虚伪的废话,事实是这两个世界会继续保持竞争关系,甚至互相冲突,终究很难用对方截然不同的视角来诠释世界。那些冲撞,冲撞以后或许学会谅解,也可能留下疤痕,现实就是这样不美好。总之,从双语皆通的大马华人角度来旁观,还是蛮有趣的。

2023.11刊于当代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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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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