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传奇

Everyone is a friend to another

在倒翻的垃圾桶里忍着熏天臭气,企图掘出一些可以吞进肚里的东西。我开始后悔了,当初似乎不该离开从街上收养我的老张,但这半年来我厌倦了他的木屋,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残肴剩菜,更觉得他的纯朴和我格格不入。

于是,那天老张一开大门,我便头也不回飞似的奔出,也不顾他苍老悲怆的声音在“阿黄阿黄”的呼喊我那老土的名字。我竟想念起那残肴剩菜来了,至少还能入口,而如今我什么也找不着。我硬着头皮走回老张的木屋,在远处就听到他正和邻居三姑聊天。

“……阿黄呢?”

“阿黄?那家伙溜了!”

“我早说……嘻……黄嫂说这种狗,叫做走狗!”

“走狗?”

“走了不回的狗呀!哈哈……”

我知道这么回去肯定被打得夹着尾巴逃命,只好继续流浪,而每个步伐越走越沉重,肠胃因为空虚而鸣着闷雷。我浑浑噩噩地踱到住宅区,忽地瞥见一间半独立式洋房的庭院里有一只猫正要吃盘里的猫食。刚巧主人推开大闸,我奋起最后的能力以最灵活的身法闪入门内,那猫吓得急急跑开,我迅速的吃了两口猫粮。

“死狗!”洋房主人随手捡来一根木棒就要往我身上招呼,我连忙逃开一边,瑟缩在墙角呜咽。

木棒高举。

我赶紧装出最无助的眼神,凝视着他,此时我才看清楚他是个年约三十的青年,气宇轩昂,尽管穿着T恤短裤仍掩不住贵气。

那一棒到底打不下来。

我站起来,以轻快的脚步在他身边绕了几圈,又捉紧时机迅速地舔了猫儿额头一下。猫儿躲避不及,用和那青年同样惊讶的眼神望着我。我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聪明,当年母亲也这么说我的,但她似乎并不认同。

那青年步入屋内,取出一大盘饭菜——也是剩余的,但比老张的奢侈,我迫不及待地把头埋进饭里。

那青年看了我一阵:“不是名种狗嘛!”

“你也不是名种人。”我暗骂。

“身型还算健硕,叫你阿彪。”

“老土!”我禁不住抬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还是叫杰逊吧!”我遂埋头继续吃饭。

我吃得忘我,忽听见一幼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叫雪莉,欢迎你,像你这样的狗还真少见。”

我斜眼一望,是那猫儿。

“他叫周大卫,相当富有的。知道吗?他可是霸业集团的副经理耶!”

“唔!”我继续陶醉在咬嚼的乐趣中。

餐毕,大卫和雪莉带我到屋里参观,从楼上到楼下尽是奢华的陈设。雪莉竟然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我煞是羡慕!

“杰逊,你就和雪莉共用这房间吧!”


我欢欣地吠了一声,随即奔入房内好奇地嗅着每一件物事,顿时觉得自己从浪子擢升为小富翁。

“杰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大卫说。

“是的,你的米饭,你的住家,往后都是我崇拜的主人。”我心想。其实我们从不把人类当作主人,只把他们当成霸气的朋友,以豁达的胸怀加以迁就——一般所谓忠心的狗是这样想的。

这天我实在累坏了,在房里学着雪莉打个优雅的呵欠,伸个懒腰,在和暖的垫褥床上睡着。

往后的日子生活节目丰富,大卫下班回来我们便一同看电视。海湾战争最有趣了,看人类以先进的方法互相残杀,我不禁怀疑人和人之间是否再没感情可言,所以才把我们誉为“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偶尔见到义犬救主的新闻,我只觉得愚不可及。

大卫独居,是个狂,常把工作带回家。生活规律化,除了上回我和雪莉不小心从他抽屉里翻出两本花花公子杂志,他尚算循规蹈矩。

空闲时大卫会拖着我和雪莉到公园散步,人们都对着一猫一犬投来奇异的眼光,大卫露出骄傲的神色。一回我们在公园旁遇见乞丐,大卫竟掏出二十大元塞进乞丐手里,我满腹不以为然地望了大卫一眼,只见他满脸同情。我考虑自己要不要离开,或许因为大卫那美味的狗食,我到底不舍得。

夜晚大卫会躺在露台看星星,我和雪莉坐在两旁,他不断地对我们倾吐心事,多是工作方面的不如意,那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促销……困难……职员……犯规……总经理……疯子……可恶……”而他经常重复,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话是:“我要爬得更高,胜过所有人。”

一晚大卫把我和雪莉装扮一番,带到他老板——霸业集团主席——为女儿办的生日派对,那是一个叫美姬的胖女人,拖着一只臃肿的胖贵妇狗。

我跟着大卫,只见他不断地被一些比他有权势财势的人有意无意地以言语相讥,他淡笑,但眼底充斥怒意。“大卫,怎么参加派对也戴着两只杂种廉价猫狗呀?买不起好狗吗?”总经理脸上挂着淫笑,大卫忍了下来。

后来雪莉负责引开人们的注意力,我把总经理搁在桌上的车匙衔到屋外的沟渠里。这么做是为了大卫还是为了自己报复,我暂时不清楚。从屋外回来时,看见美姬邀大卫跳舞,大卫似乎想到什么般一口答应了。一只胖猪和一个英俊的青年,在舞池里一个笨拙一个翩翩地舞动着,雪莉和我都几乎作呕。

往后两人来往频密,有一回大卫甚至把胖姬带到家里来,我和雪莉都极感。每当大卫想亲近胖姬我俩就在两人之间穿梭坏其好事,大卫焦急的模样让我俩满心成就感。大卫和胖姬躲到房里去,我便和雪莉在房门外唱二重奏,胖姬终于受不了,走了。

大卫把我俩训了一顿:“你们知不知道美姬喜欢我?借着她我可以升官,甚至接管霸业集团!“

照理说我不该有这种感觉——失望。我黯然踱开。

次日,我听见大卫和胖姬通电话,我灵敏的听觉把所有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谢谢你!美姬我的甜心!”

“我们之间哪里还要说谢谢呢?把账款转一转然后诬告他亏空把他开除,简单不过,你以后便是总经理了。”

那晚大卫喝酒,但没有狂笑畅饮,却是眉头深锁郁郁寡欢,从他深邃的眸里我读到隐隐约约的矛盾。次日清晨他独自上教堂去了,下午他从银行提款五千元回家,准备捐给孤儿院。

“他也是个孤儿。”雪莉告诉我。

某日大卫要上胖姬家,我灵机一触,装得比往常热情地缠着大卫要跟着去,雪莉不知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模仿着。大卫受宠若惊,便把我们带去。

在那里,大卫胖姬先来一个拥抱,她那胖得不再像贵妇的贵妇狗安娜前来向我搭讪:“哈喽!英俊!”

我厌恶地狂吠数声:“滚开!”

大卫注意到了我的态度,急忙伸手按着我的颈,深怕我会攻击胖姬。我平静下来,但每当安娜走近时我总会吠一声:“滚开!”

我耐性地等到午饭时间,大卫胖姬在进餐,安娜也在吃她的名牌狗食。我走向安娜,流着口水说:“安娜甜心,生气了?”

安娜自顾自地咬嚼着肉饼,但我已看穿了她那欲笑还休的神情。我走近,舔着她的额头,身子摩擦着身子,以最磁性的声音道:“小气鬼,刚才我只是开开玩笑罢了!”

“你坏!”安娜娇嗔道。我甜言蜜语一番,然后她心甘情愿地让开,任由我独占满盘美味的狗食,我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切大卫看在眼里顿感啼笑皆非,走过来轻踢了我一脚,骂道:“杰逊!你这东西真不知羞耻,竟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法吃安娜的……”

一阵欣喜自我心底溢出,也不舔干净嘴边的食物,也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即抬头向大卫猛叫,也不理会他听不懂:“对呀对呀!你现在和我有什么不同?你现在和我有什么不同?”

他那装出来的怒容刹那间转为惊愕,再化为迷茫,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什么事?”胖姬问。

大卫不应,恍惚地吃完一餐,然后和我们一同回家。

那晚,大卫又再躺在露台上,雪雪莉和我如常守在两侧。那晚,星光特别灿烂。大家沉默良久,大卫坐起来,脸上首次绽出一丝笑容,一手揽着我的肩,一手抚着雪莉的头。

次日,胖姬到来我们家。“美姬,我们并不适合,分手吧!”大卫直接了当地说。

胖姬哭闹了好一阵子,见大卫态度坚决,满脸怨恨地吼道:“我要你不得好死!”说着,走了出去。

我和雪莉乐得在地上翻滚跳跃,大卫也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天晚餐特别加料庆祝一番,对那胖女人的话毫不在意。

次日大卫穿上西装准备出门,蹲下来拍拍我的头。大闸一开,两条大汉突然闪了进来,一拳打在大卫脸上。我狂吠,却被人重重在腹部踢一脚,我痛得头昏脑胀,倒在一旁,一时间竟动不了。

大卫又中了几拳,跌坐地上。大汉趋前欲再加袭击,大卫随手拾起砖块投向大汉,不偏不倚地击中头部,顿时昏去。

我的体力渐渐恢复,心里开始犹豫了,

另一大汉竟拔出手枪,面露狰狞的笑容:“大小姐吩咐,要你不得好死!”

他捡起木棒,一手枪指大卫,另一手不断挥打。大卫的惨呼,雪莉的惊叫,震痛着我的鼓膜。

那大汉退后数步:“今天到此为止,永别了!”随即把枪上膛,瞄准大卫心脏。

我在大汉身后站了起来。

门口?枪口?

我当然选择门口,这关乎我的原则和性命。我向门的方向跨了几步,本不敢再正眼看大卫,到底还是不舍地回头,却见大汉正要扣动扳机!

我大惊,飞扑向大汉,他的一枪失了准头打伤了大卫右腿。大汉怒级,向我开了一枪,我无法闪避,只觉一阵剧痛,也弄不清自己伤在哪里。

雪莉趁机跳上大汉身边的花盆,再纵身一跃上大汉的脸,奋力一抓,几乎把他的眼球抓个稀烂。大汉惨叫,我也把握机会使尽全力把他推倒在地,再将我刀般锐利的牙齿埋进他的咽喉里,污秽的血溅了我满脸。

而我竟再没气力把牙齿拔出……许多事情似乎都将结束了,我感到生命正从伤口流失。

大卫爬到我面前,涕泪纵横。雪莉也步到我身旁,不断呼叫我的名字。

“杰逊,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大卫哽咽着说。

“对呀,我从来只当你是朋友,不是什么主人。”我心想。

“当作偿还你花在我身上的钱,哈哈……”我使尽最后的气力从喉里发出些许声音,开个最后的玩笑。

四周是越来越暗了……

突然,我忆起老张,阿黄想回去向他说声感激,想回去向他说声对不起……

(注:中学生文艺创作第三届首奖作品,2022年10月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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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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