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智大愚
台上参赛者淡定地解释:“我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因为是我工作范畴内的事。”台下三位素人评判半眯着眼睛打量他,心里嘀咕着是否要相信。若他答对,那么评判相信不相信都无所谓;如果他在吹牛而评判又能同时揭发,就能把他淘汰出局。这游戏有趣之处是:只要至少有一个人相信他,那么就算过关,继续赢取奖金。
这是Netflix新的综艺游戏节目《吹牛》,岂不是完美地、精要地刻画出这吊诡的社会现况吗?
1950年代,问答游戏节目在美国风靡一时,《21》是其一。千万观众追看,打从心里崇拜节目中的博学之士。像赫布.斯坦普尔、查尔斯·范多伦这样的明星参赛者仿佛天才,几乎没有问题能难倒他们,但也有不确定的时候,看他们沉吟半响才犹豫地吐出答案,主持人又趁机制造悬念,让观众为他们捏一把冷汗。这么一问一答,参赛者凭本事换取奖金;在我小时候,这类节目也曾激发过我广泛阅读,想做个无所不知的人。
我们都曾经崇尚知识和智慧,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价值观开始慢慢变质呢?我们依旧认同知识和智慧重要,但已不相信这是成功要诀,求名成利就只须装出智慧的假象就够了,只须能吹牛吹得眼不眨脸不红就行了。你不必真懂得成功门道,你只要假装很成功,就有人排着队捧着钱向你讨教。就像《吹牛》里的参赛者般,明明不知答案,但只要能骗过评判就有机会晋级——的确是推崇“欺骗”没错。
参赛者另一端的评判象征无知群众,他们也不知道真实答案,仅凭直觉判断眼前参赛者是否吹牛。节目既不要求参赛者有才智,也不要求评判是能者,大家就按照游戏规则心甘情愿地骗与被骗。Theranos创办人伊丽莎白.福尔摩斯谎称用一滴血就能全面验出健康状况,一度身价亿万,她什么都不懂,但凭魅力罢了,在谎言被拆穿前曾是投资者宠儿。
卢台长说自己通鬼神,台上装得够像了就有信徒奉为活佛;那些风水师、算命佬,那些没有真实战绩的网路导师,那些言过其实的政客,只要套上笔挺西装,只要言辞斩钉截铁,就有人排队鼓掌甚至送钱。最近接触一位所谓画家,作品中抄贴网路废诗,而所谓作品也不乏复制大众文化的东西罢了,充其量只是个不错的画匠,但普罗大众懂什么艺术呢?只知她长得好看,必须留言点赞,她能吸引流量也就掌握商机——商家也不管是不是艺术。
我们就推崇这些看起来有智慧但内里空空如也的人,因为要充实自己太费劲,独立思考太费劲。网民放弃能刺激思考的文字,转看仅供消遣的图像与视频,甚至连视频也越来越短,只求暂时的麻痹,久而久之被训练成只能看表象、无法深度剖析的人。总之,台上那家伙看起来很专业,传来的这则简讯读起来有几个像样的名字和术语,大概就是真相了。
这是很可怕的事,人们一旦相信了某些事物,就很难改变想法,因为改变等同自我否定,这就是所谓的先入为主。故此反疫苗者始终反疫苗,外道信徒始终相信教主。愚昧生根了,很难逆转。
《21》中的斯坦普尔连胜多场后,观众看腻了,制作人要求他故意答错,好让新人范多伦有机会成为新宠,刺激收视率。范多伦并非观众所相信的那么博学,制作人事先已告知他答案,甚至教他假装犹豫制造悬念。斯坦普尔心中怀恨,后来揭发了剧组欺骗观众的丑闻,瓦解了这个节目,可是类似的伎俩还持续在其他节目发生。至少《吹牛》在剧名上已经对你坦白,大家都不是什么智者,看谁吹牛最响,看谁会受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