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车和大象

我家小孩十来岁，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吵过要买玩具了。啊，有一次，大儿子要买一个“英雄”，我不知道这还算不算玩具，因为那“英雄”是电脑游戏里的人物。好像从约莫十岁开始，他们的主要娱乐就是电玩，我们再没有逛玩具店，就算经过他们也完全没有想要进去逛逛的冲动。这样的城市小孩，在先进的美国也许占比例最多，Toy R Us能不倒吗？Toy R Us宣告破产，在美国门市全面关闭。电商崛起，零售业面对巨大冲击，转型不及者只有被时代的洪流冲走，留下的只有回忆。

为什么网路时代老早已像恐龙群般冲过来了，还会有一些大机构未作好准备？比如柯达菲林，数位摄影开始流行时，它并没有及时反应，呆呆的等着破产。这很让人好奇，这些原来很成功的大企业不是掌握了巨大资源吗？不是最有能力转型吗？可是，成功也是一种枷锁。我记得读过罗勃.格林著作中的一个历史故事，古时迦太基的汉尼拔将军喜欢用大象作武器，曾用大象突袭罗马敌军，杀对方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此后凡出战必用大象，但大象很难照顾，吃得多、行军慢，后来反成负累。罗马军队学乖，改打消耗战，只要躲起来不要和大象正面交锋，汉尼拔就没辙。到汉尼拔战败，他也不认为自己的战术有毛病：“如果我有更多大象就能胜利了！”这又印证了一句老话，善用铁锤的人，会把所有问题看成钉子。

大企业不管怎么强，领导人如果像汉尼拔那样沉溺于原来的成功，无视战场上的变化，便是反被旧思维捆绑。汉尼拔要越过阿尔卑斯山攻打罗马，还带着他的大象哪！军官劝他放弃大象，他不肯，结果到下山时只死剩几只，打不赢了。汉尼拔是史上称誉的军事家，不可谓不厉害，但凡人皆难免有惯性、有盲点，我在忧虑的是，国产车是不是首相马哈迪的大象？

马哈迪推动创办普腾是上世纪的事了，80年代中曾经光辉过一阵子，是国人的骄傲。庞大的汽车工业能带动周边工业，推动经济发展。但普腾初期的成长并非因为竞争力提升，而是在政府保护伞下以关税提高入口车价，让入门车的消费者除了普腾别无选择。国家要扶持新兴工业，这样的政策本无可厚非。如果普腾在稳住低端车市场之际，同时研发本身的汽车科技，推出高端产品，它终究可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品牌。但显然这情况并未发生，就算后来推出高端车Perdana，也不过是三菱换个牌子。而且普腾的品质每况愈下，开不到的车窗是国人讲了十几年的笑话。30多年过去了，普腾现在是中国人的宝腾，马哈迪能不疼啊？

这下首相不只又想再造国产车，还建议限制外国车入口，扶持新汽车公司，这怎么看都像汉尼拔的大象。我们已经错过了30年，连本来让我们笑话的韩国车，也已非常成熟，甚至已研发出超跑。马来西亚这下才重新起步，恐怕免不了又要从低端车做起，就算没有外国竞争者，在本地也要面对宝腾、第二国产车的竞争，难过跨越阿尔卑斯山。从市场角度思考，消费者还需要多一个入门车种的选择吗？或许多一个选择、多一些竞争是好事，但如果市场蛋糕不够大，最后大家都吃不饱，都没力气往上爬了。更可怕的是限制外国车入口以后，竞争不增反减，各本地品牌“定定揾食”，不是没力气爬，而是懒得爬。再过10年、20年，我们还是会回到原点。但马哈迪只看得到他“成功”再造国产车，后来的失败他很可能来不及看到，手尾留给后世承担。

我对车子也有情意结，如果马来西亚有值得骄傲的汽车品牌，当然是好事。但战场改变了，要推动经济、让国人骄傲，也定有其他更合时宜的办法，未必要依赖一个我们已经追不上的工业。比方说，市值数十亿的Grab也让我们很骄傲，这可是原生于马来西亚的国际品牌，还打败Uber。网路时代有新兴的商业模式，听说手游“神魔之塔”的开发公司Madhead也让香港人很骄傲，马哈迪推动的多媒体超级走廊搞了超过20年，现在的马来西亚一定也有能力开发出这样的产品吧！李宗伟也让我们很骄傲，另外，要培养世界杯级的球队大概也会便宜过建立几乎注定“收皮”的国产车。

那些大象，放它们回森林吧！

2018.08刊于当代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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