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力赛是很自虐的事
已经在赛道上开了近两百圈了,艾文觉得有点闷。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都是重复的风景。偶而碰到要超车作战,稍微紧张起来,但过后又是一样的在转圈。耐力赛就是这样,除了技术,就考验体力和精神。战车内没有冷气,通风靠的只是为减重而改装的塑胶车窗上的开口,在马来西亚的太阳底下,加上厚厚的防火赛车服,车子就是个流动桑拿。热能不只是从太阳来,还有战车本身散发的热气。无怪乎我听说日本车队还准备了充气泳池,车手一从车里出来就跳到泳池里降温,甚至还听说有者一下车就中暑昏厥的。
为了对抗大热天,我参加耐力赛时特别准备了“冷却衣”,那是穿在赛车服底下的配备,冷却衣上爬满细管,细管连接到一小冰箱,里头装有冰块和水,水泵启动后冰水循细管在身上流遍,感觉清凉得就像冷气一样。试车时启动冷却衣的刹那,我以为投资这套系统是做对了,不过这高兴只维持大约十分钟,之后就觉得被揾笨。十分钟以后,冰块都在高温下融化,然后冰水慢慢煮成热水。
我参加耐力赛是因为想在退出赛车运动以前,什么形式的比赛都试试。耐力赛的比赛时间很长,从8小时到12小时不等,看哪一个车队能在时限内完成最长赛程。连续多个小时的比赛,不可能由一个车手全程包办,否则不是脱水而死就是憋尿而死,通常有三、四位车手轮流开车,每人负责一小时左右。车子回到维修区(pit)替换车手时,计时不会停止,因此连车手怎样上车下车扣安全带也必须预先排练,能节省几秒就几秒。
寻常车子是不可能耐得住连续12小时的高速煎熬,刹车片、轮胎、引擎等都消耗得很快,因此车子必须大幅改装“升级”,换上耐耗的零件,此外还得准备齐全的后备零件,万一在赛事进行中出状况可随时更换。除了车队和车子的开销,后备零件所耗费的金钱也许是一倍。这种比赛不能在短线拼速度,而要保持稳定的单圈时间,大约维持在车子极限的八成吧,避免过度耗损而需要在场上维修,浪费宝贵的比赛时间。这就是为什么艾文开到最后会觉得闷了,只出八成功力,就像平常吃饭喝水,并不是极大的挑战。
无论如何艾文和队友都已经都撑到最后关头,好些对手坏车的坏车、 出意外的出意外,都被淘汰了。眼见胜券在握,三甲跑不了。忽然,车内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变速器操作不了,艾文通过对讲机向车队报告,什么粗口都在此时乱飞。车子不能继续比赛了,回到维修区技师快速检查一番,发现出状况的只是一个价值五块钱的零件,但就算修好比赛也已结束。大家奋斗近12小时,耗资十多万,最后败在这五块钱的东西,三甲不入。
我的另一位车友丹尼斯也遇过类似的情况,在最后一圈快要冲线时,被一个圆形物体超越,他用对讲机向队友报告:“我刚刚被我的轮子超越了!”明明快要赢了,轮子居然松脱,难怪有人说耐力赛要赢,除了准备充足,还得有运气。我的运气就不知道算是奇好,还是奇坏。
就算听了那么多“悲剧”故事,我还是执意一试。我参加马来西亚最盛大的Merdeka Race,筹备多周。试用改装后的莲花战车让我惊喜不已,加速如火箭,赛用轮胎黏力如神,刹车减速毫无难度,过弯稳定性更让人信心满满。到比赛当天一跑完排位赛,技师就说车子引擎有毛病,一直到比赛正式开始,我们还在休息室等候维修,等到无聊了只好玩Grand Turismo,玩足四小时後车队宣布放弃。我很不甘心啊!几个月后又参加Sepang 1000km,做足功课加入另一有经验的车队。在备赛过程中本来约好试车,但都因为车子未备妥而取消,我隐隐觉得不对劲。果然比赛当天还没出赛车子引擎已报销,同队的车手还是从澳门特地飞来比赛的,万般无奈。我参加两次耐力赛,两次连跑道都没有摸到。
幸运的是两个车队都信誉超卓,既然我完全没下场,而且错不在我,他们全数退款,我分毫未付还能玩四小时Grand Turismo,好像还有点赚到。我觉得冥冥中似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我参加耐力赛,也就不再坚持了。后来我淡出赛车运动,脑筋也越来越清醒,花钱自虐好像很不划算,莫说获胜很难,就算赢了又如何?也不过自爽一下罢了。我依旧怀念赛车,或许很久以后我会再尝试,但是啊现在要面对的是另一场耐力赛 —
那是生活和工作的耐力赛,也一样很自虐,但完成赛程时所得的成果,必会远比在赛道绕圈来得丰厚的。
2018.03.07刊于佳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