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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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静音,讯息、来电还是不断把屏幕惊醒,一闪一闪如那年的闪光灯。这年头死讯传得很快,报章的讣告多余。我不小心接了阿华的电话,问我要不要联名刊登挽词。

“不。”

阿华问为什么。

“已经另外有人问了。”我撒谎。

“你几点过去?”

“去过了。”我又撒谎。


电话挂断以后,我打开那人的脸书,被满满的悼词洗板是意料中事,我完全没有一丝的意愿,只迅速移动鼠标指向“解除朋友关系”。

你确定吗?脸书问。

确定。

非常确定。这是他在世时我就一直想做的事,但没有,只把他的讯息隐藏。在这脸书定义关系的年代,解除关系会引来诸多揣测,我不想应酬那些无谓的询问;撒谎的理由也一样,有的人实在不值得让我费力气解释。后来这剩余的虚拟关系是连接我们的唯一线索,连这个我也想砍断。这下总算了了。

“你删除一个电脑档案时,资料还完整的保留在硬碟,删的只是目录里的条目。”当年他如此对我解说,这修复硬碟的技巧便是我们的点子。凌晨两点,公司里只剩我俩的键盘声在嗒嗒地追赶时间,不时飙过几句脏话。公司草创之初,我们是老板也是工程师,产品过两周就得推出,这样彻夜赶工是常事 。他是学长,年纪比我大好几年,过了午夜就呵欠连连。我把桌上的比萨盒推过去,他拿了一块。我倒了两杯咖啡,他喝一口,开始点烟。我说不要在办公室抽烟啦,他笑说他才是大股东,说罢还是走到室外。

产品发布会很成功。我们是工程师也是业务员,后来南上北下四处推销,成绩还行。在某一站,他认识了茉莉。后来,他越来越少出现在办公室,就算回来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忍不住劝请他多放心思在,他总是笑笑说好。一个晚上,我独自赶工时办公室门忽然打开,他走进来,上衣血迹斑斑。我问他缘由,他不耐烦的拒答,然后躲进办公室,砰的一声像关起城门。

新版本产品的发布会,是我一手策划的。我从后台看着偌大的宴会厅已站满了人,闪光灯零零星星的刺痛神经。同事问,已经比预定开场时间迟了半小时,还要等老板吗?我说不,致辞的环节我自己上台,为缺席的主角撒了个谎,然后眉飞色舞的呈现简报。演讲完毕走入后台,我躲进洗手间一阵子,只能一阵子,又出来和宾客寒暄,发布会算顺利完成。后来我没问他缺席的理由,也完全没有联络他的意图,他也一直没出现。大概是那段时间前后,我把茉莉从脸书删掉,算是小小的发泄。

我发现公司的银行户口被掏空时,除了多喝两杯威士忌也没特别做什么,只是和同事更努力的拼业务。供应商的债务难免拖了一下,最后仍然还清。同事的薪金依时发放,包括他的。我大概是把他当成身体的残肢,工作上、生活上是完全废了,但又切不掉,便任其虚耗养分。

收到他的死讯时,我嘴角牵动了一下,也懒得问死因。他是一个被删除的电脑档案,当年并肩的日子或许还残留在记忆的硬碟,但索引已毁,不复寻见,只任干净的生活一点一滴把旧事覆盖消灭。

他的丧礼,我缺席,像当年他缺席发布会一样。我只能对朋友撒谎,因为我不必出席的理由,他们不会懂 — 对我来说,他老早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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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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