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式母亲

好友龙钟對九十歲的老母親至孝,照顧得無微不至,使我感觸頗深。我母親已離世廿一年了,撫心自問,她在世時,我有這麼孝順嗎?
我們這一代人,愛不輕易說出口,更何況是母親那一代。在家中我上有兄姐,下有弟弟,可是大家都知道母親是最疼我的,這並不需說出口,行動代表一切,兄姐也視以為然,因為他們也一樣寵我。
小時候父親在外地工作,很少在家,母親為了幫補家用,也出外打工。鄉下的孩子都是自己照顧自己長大的,和母親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等到孩子長大了,家境漸佳了,母親不必為打工忙時,又輪到孩子離家了。中學畢業後,我第一次獨自遠離家門到吉隆坡工作,母親是最不捨和放不下的。她偉大之處在於對我的信任,沒有阻攔我,讓我自由高飛。在六十年代對於一個舊式女人來說,她的開明態度難能可貴。
在首都工作那些年,每當我有假期回鄉時,她是最興奮的一個。我一下火車就可看到她的身影,從未錯過,身為遊子最感動的莫過於此刻。回到家中,不必說出口,家鄉美食就會出現在眼前。當然有相聚就有別離,這些情景重覆又重覆,直到我結婚安定下來。
我有了兩個兒子後,母親一年裡有好幾個月住在我家,幫忙我照顧孩子。我想那十多年是我們母女最親近,也最親密的日子。
母親不識字,卻會說好幾種方言,後來為了和我的孩子溝通,她華語也學會了。我的大兒子周若鵬是她的心肝寶貝。記得兒子上幼稚園時,她就和一班奶奶團在校外守著,直到放學。她不止一次對我說,不知為何她就是惦記著他。
老二若濤小時候總是哭鬧不停,不知有多少次她抱著他三更半夜和我們一起去找醫生,醫生總是說沒事,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為什麼哭。這些點點滴滴,母親都和我們同在。
我的孩子長大了,母親也老了,病痛多了,來我家的次數少了,出入新加坡醫院的次數卻增加了。自從母親動過手術後,身體大不如前了。她臥病在床的那段日子,我能做的只是每天打電話給她,讓她聽聽我的聲音,聊聊家常,每星期開車回去探望她一次,這也是她最期待的,可惜當時她的寶貝出國唸書了。母親去世那年,恰好她的寶貝大學畢業回國,慶幸她還見到她最惦記的孫子。
我的母親很平凡,也很偉大,她雖是一個舊時代的女人,但卻不封建,不重男輕女,態度開明。她只給意見,卻不干預兒女的抉擇。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一個打扮端莊整齊談吐斯文的女人,你不會覺察到她原來目不識丁,可是這樣一位可敬的女人卻從來沒有對孩子們說過愛,她的愛只表現在行動中。她的女兒盡得她這種遺傳。我們的愛是含蓄的,不會掛在嘴邊,但我現在最大的遺憾就是不曾對她說:媽媽,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