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没有经济价值?
谢校长突然造访公司,说要和我见见面,称许我对推动文化工作的努力。我大惊,老了十岁。
首先说明,我对文化工作没什么贡献,不就过去一年活动频频,倒贴数万,不肉痛是假,说有什么长远建树倒不见得,和那些老板倾注千万建大楼相比,我大概连一根柱子也不算(但那两根柱子大概够办一年的文学活动)。谢校长语气间我所听到的,是觉得年轻人肯为此“牺牲”,难能可贵。这就是我大惊之故,我真不想“牺牲”。我也是生意人,知道赔本的事不会久远。他这么一说,之前还懵然不觉,我已在”文化苦旅”的悬崖边,。
怎么苦呢?比如办活动没钱,不可能一直要自己和队友自掏腰包,不可能一直要大家腾出宝贵的时间,却连车马费也无法补帖。再者,相关产品(无论卖书、卖票)市场规模很小。大家愿意花一百块吃一餐,不愿意花五十块看一场演出。办一场500人的动地吟,票务营收勉强够还音响费。若没赞助,随时倒贴。
你看到我的悬崖了吗?– 我开始发牢骚了。悬崖下面还有很多发牢骚的人,我快要掉下去和他们一起变成一百岁,一起以为牢骚发得够多,就能堆成高楼,就能爬上来,甚至爬到高山。不会的,牢骚就算不把人压死,也像巨大的包袱一样,把我们按在原地。
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完全离开崖边,打从我加入这个行列,前辈直接就把我放到这里,期待我随时跳崖。无论什么团体都天天喊穷(未必真没钱),连我几乎也陪着一起喊。但我没看过喊穷的人会富起来,富起来只有一条路,就是提供有价值的产品服务。难道说这些文化产品其实没有经济价值?
不是没有,是没有发现。文化团体没有发现,顾客没有发现,连文化是什么也说不清楚,也许大多人还以为文化就是千篇一律的民族舞蹈,再不就是厚重的经史子集。这刻板印象经年累月而成,洗刷不掉,怪只怪经年累月重复做同样事情的工作者,不能怪顾客不付钱。加上整天喊苦,这样负面情绪爆灯的穷朋友,大家都不太愿意亲近。
文化是民族的灵魂,但没有灵魂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干嘛要花钱买灵魂?所以这灵魂就必须让人活得更好。文化可以满足身份认同的需求,把短暂的人生接上久远的历史之源,获取生活养分。然而,文化本源于生活,生活改变了,文化跟着变迁,百年前的灵魂不能硬塞入现代人的躯体,偶然出现排斥是必然的。
任何需要费力保存的东西,都已不合时宜。濒临绝种的动物总让人联想到人类破坏生态,但过去百万年来随时都有动物绝种,那叫适者生存,自然界没谁觉得可惜,除了人类。科学家尽量挽救这些动物,就像文化人尽量维护京剧等等。熊猫和京剧不会消失,但你也别想它们能如何开枝散叶。在你谴责我的论调之前,先扪心自问愿不愿意掏五十元看京剧。
我却很愿意掏五十元看苏维胜、姚智祥演相声。源自中国的表演艺术,苏、姚创作本土内容,针砭时事,笑中带泪。看了几场,通通爆满,不会叫人担忧相声的前景。颜俊杰的新书《这只玉兔不捣药》本是诙谐小说,但包含丰富的中国神话,青少年在笑不拢嘴的当儿,不知不觉对后羿、嫦娥、月老、吴刚等都有更深的认识。
办文化事业要脱苦,思考角度和经营模式一定要开阔,从顾客的角度想,不能一厢情愿的说教;从营利的角度想,不能一味流血经营。我乐观的认为,找对方向了,文化事业也能大放异彩。什么方向都好,总之不能“牺牲”,硬和羊群一起往悬崖里跳。
2015.02.09刊于中国报《杂乱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