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抄?
听到陈强华抄袭的新闻那一刻,感觉是不可思议,像幽浮飞过头顶。如果你告诉我诗人抢银行,我会哗,然后慨叹生活艰难稿费太低读者太少诗集难卖,但不会不信。但一个创作人居然抄袭,那违背了一些很基本的原则,就好像一头老虎某天突然对你摇尾巴汪汪叫。作为写作人,那是一种身份,创作是尊严,世界上不可能有摇尾巴汪汪叫的老虎。
再较早前还有一位写所谓“航海文章”的写手被揭发抄袭,此人小有名气,我从小就读他的文章。现在却发现他说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都未必是真的,不过剪贴别人的经验和文字,试问读者有何感受?假设你最喜欢女友下厨,吃了十年后她告诉你其实她一直在街尾的春记大炒打包。
文友和读者都在问为什么,也有文人学者深入研究,是不是归咎生活的打击、健康的问题?后来发现抄袭不是一篇两篇的事,而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还连累两家友好的出版社,所以估计是“创作观”出了偏差。什么是“创作观”?我联想到一个小故事:有一个人求助眼科,说眼睛自小有毛病,别人看到红色,他却看到青色,别人眼中的青色,在他看来却是红色。他怕被歧视,所以故意把自己看到的青说成红,反之亦然。他自觉表里不一,十分困扰。医生说,你不是眼睛有问题,是脑子有问题。
这人一开始就“学”错了资讯,红色以为青色,始终没想到纠正过来。也许在“诗人”的创作观里,把别人美丽的诗句拼凑成“自己”的东西,是很自然的事。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爱诗成癖,不理会外人怎么看,就是要据为己有。若说是病态,那么纵然难以原谅,至少可以同情。这里头的关键是为人,我不认识陈,但是他的朋友都肯定他的为人、学识以及培育文坛新生代的贡献。
其他抄手又如何呢?短短一年里,除了海鸥文学诗首奖抄袭,花踪新秀奖也是抄的,后来还发现游川短诗奖首奖也一样。主办单位厚道,虽公开追回奖项但措辞委婉,留新人一条生路,我却尤其认为“得”新秀奖的时雨也应该大力鞭笞。既然是中文系的大学生,而且活跃于文学活动,难道对创作的一点常识概念也没有吗?偷取前辈的文字,改头换面参赛,难道不是急功近利、想欺世盗名吗?我们需要留后路给这样的写手吗?
他玷污花踪文学奖的声誉,为主办单位和评委带来麻烦,多少也让马华文坛蒙羞。时雨的创作观出毛病了吗?我看不止,价值观人生观都该检视,这是癌症第一期,再不医治,后患无穷。
至于“得”游川新诗奖的还是个中学生,和时雨不同。他可能还在摸索,以为老师叫参赛,这和抄功课差不多,心态和时雨的居心有差别。对犯错的小朋友,大人还是可以宽容。我们要检讨的是教育,文艺创作是不是变成和上课读书一样,是为了考试?文学奖本来是为了鼓励创作,到头来养出了一些为了虚名和利益作弊的短视写手。我知道时雨的原名,不写出来已是我厚道的极限。
这现象也在校园的诗歌朗诵比赛可见一斑。有的朗诵团队研究前届选手用什么技巧得奖,尝试复制。我看过不同的选手用完全一样的语调、停顿、表情和肢体动作表演同一首诗,感觉阴森得像鬼上身,还好我认识上一届参赛者丘淑霖,知道她还健在。也有的队伍书本里找得到和找不到的技巧都使尽了,却是用着悲情表演一首讽刺诗。既是比赛,追求奖项当无可厚非,可是我们有没有让同学了解和感受艺术?朗诵这一段诗句何以抑何以扬?一举手一顿足表达的是什么?如果明白了内容,除了老师教的技巧,还有没有空间让他们创作和尝试自己的方法?最最重要的,无论得奖与否,他们享受过程吗?他们领会创作和表演当中的喜悦和尊严吗?
我当过中学创作比赛评委,发现进到决审的作品,居然也有半数抄袭。如果中文系的时雨是在这样的中学环境培养出来,他抄袭也不过是自然演化而已,一点也不出奇。
能挽救这局面的,唯有教育,唯有老师。听说作协将会在校园办创作班,不只为学生,也为老师。这播种灌溉的工作是选对了园地,而且刻不容缓。若说抄袭的中学生是病变的细胞,抄袭的大学生是第一期癌症,那么病当由浅中医。
我实在不忍再看见多一个末期病患了。
2013.12 刊于《中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