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这回事
对联这东西有点像你的阿公,感觉同样老老的,常常碰面,彼此话却没两句,没什么交流,其实阿公肚子里学问经验丰富,你却没有深究,多了解一下,祖孙乐趣无穷。
对联的确就在左右。华人新年时我们写春联,挂大门两侧添喜气。庙宇、会馆等华人地方入口处通常都挂了对联,短短两句就把地方的历史和精神烘托鲜明。且看马六甲青云亭大殿的对联
无事度溪桥,洗钵归来云袖湿
有缘修法果,谈经空处雨花飞
意境超脱,字字禅机,升华了庙宇的气氛。如果我还告诉你此联出自荷兰人之手,你大概和我乍闻时一样惊讶。这对联是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博士出使马来西亚时所写,身为华人如果不会欣赏就太丢人了,实在应该多懂一点点。
对联是中华文化独有的文体,其他语文先天就做不到这种对仗工整的格式。对联的基本要求,上下联字数必须相同,结构一样,词性和意思呼应,如“落花有意”对“流水无情”,“福无双至”对“祸不单行”。倘若以“枯叶”对“落花”就不漂亮了,因为“枯”字没有“落”的动感。除此还讲究平仄声相对,但有时可灵活变通,视乎赏联者要求,在此不具述。
我自小喜欢对联,中学时便常买相关书籍,后来不买了,因为每本经常重复彼此的内容。也难怪,古文和我们距离渐远,近代鲜有精彩的对联。况且对联一向未被视为正统文学,有者称之“诗余”,像是文人的文字游戏,但若无深厚的文字功力,博学多才,断断写不出奇趣横生的妙联绝对。对联故事中常有古代文人以对联较劲,这里有一则广为流传的故事。
相传北宋元祐年间苏东坡接待辽国使者,辽使想炫耀一下辽国人的本事,素闻苏东坡才情横溢,要把他考倒,对他说:听说中原人才济济,我有个上联,请你对对。
三光日月星
这上联真的很考人,因为要对上“三”,就必须用另一个数字。可是,上联的“三”呼应后面的“日月星”,刚好三个字,下联无论用什么数字开头,后面只能用三个字,如何呼应呢?不料苏东坡略略思索就答:
四诗风雅颂
这样也行吗?妙就妙在诗经里“雅”分“大雅”和“小雅”篇,说“四诗”亦无不可。苏东坡以为辽使讥中原无人,对一旁的医官使个眼色:辽使找麻烦,你也来对一下?医官对道:
六脉寸关尺
中医学说手有寸脉、关脉、尺脉,两只手就是六脉了(原来天龙八部中段誉的六脉神剑是这么解)。后来天气骤变,风雨大作,苏东坡灵机一触,随口再接:
一阵风雷雨
本来想考倒人的辽使,最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尽管这些故事未必是史实,但对联的确精彩。身为写作人,尤其叫我叹服的便是才子灵巧的文思,诸如艰难而具巧趣的拆字联、嵌名联等,这类对联用字都有设限,要对得漂亮一样考功夫。所谓嵌名联是在联中嵌入名字,通常用在联句首字。比如马来西亚兴安会馆的对联:
兴吾业,乐吾群,敬吾桑梓
安此居,习此俗,爱此河山
不仅名字冠于句首,在此字限下还带出了对族群的期许和在这片国土落地生根的情怀,十分难得。地方楹联还有一例,我曾在书中读过某地关帝庙的楹联,记忆至今:
秉烛岂避嫌,此夜一心唯有汉
华容非报德,当时双目已无曹
寥寥两句,就以关云长的事迹尽显其义薄云天、光明磊落的情操,叫读者豪气顿生。
再说嵌名联,清代名臣曾国藩和左宗裳闹不和,曾出对子相讥:
季子敢言高,与吾意见常相左
左宗棠字季高,曾国藩把他的姓字嵌入上联讥之,左不示弱,也以曾的姓名作下联回应:
藩臣徒误国,问尔经济又何曾
吵架竟有此境界,比之国内政客无理谩骂,我想两人心底还是互存敬意吧!曾国藩去世,左宗棠送来挽联:
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挽联是哀悼死者所作的对联,内容纪念逝者生平,挂在灵堂,现代越来越少见。除了挽联,当然还有为喜事相赠的婚联、寿联等,和春联一样有实用性。这有点像我们现代人逢过节、生日寄贺卡,但那是现成的罐头文字,诚意怎比得亲笔创作的对联?
说到对联的实用性,过去每逢华人新年烟酒公司不时会“创作”一些“春联”作宣传。这些对仗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文字,污染中文生态,与其称之“春联”,不如说是“蠢联”。这些行销预算百万计的公司,也不花点小钱把中文写好。可是大约十多年前,适逢开斋节和华人新年落在相同日期,万宝路香烟贴出宣传的对联,深深烙印在脑际至今:
双喜双庆双佳节
万家万户万宝路
“喜庆”对“家户”有待斟酌,第四字平仄没有相对,可是把品牌嵌在句末,同时又以双关语带出招财进宝的意思,难得洋气十足的公司也能有此一举。好的作品必有其影响力,谁料到十多年后我又帮它再宣传一次呢?希望其他单位多投资一点时间资源,写好中文,不然一个不小心可能贻笑大方,甚至遗臭万年,不要小看了文字的力量。我的老师曾给我看过袁世凯的挽联,我笑断了腰,一直忘不了:
袁世凯千古
中华民国万岁
我问:字数不同啊,怎么成对?
老师说:是啊!袁世凯哪里对得起中华民国!
延伸思考
开始注意一下身边有什么对联?写得好吗?为什么?拍下来告知大家,上传到《中文大观园》Facebook页:http://www.facebook.com/ZhongWenDaGuanYuan
刊于星洲日报《中文大观园》 2013.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