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
很消极,想流一点泪,再不睡一觉,一睡睡七天。
这是长达一星期的感恩节假期,几乎所有的宿舍,包括我住的“唐生”,都暂时关闭,“奥生”是唯一仍开放的宿舍。我无处可归,刚迁入“奥生”。
所有的美国朋友都回家,大部分的大马朋友也都旅行去了,而我被困在这小镇,动弹不得,像一艘搁浅的船。平日美国学生的粗话,撼壁的音乐,还有一些无意义的叫喊,突然全不知所踪,四周变得冷冷清清。寂寞如潮水一浪浪打来,把我一寸寸的蚀去。孤身在外,曾经最爱的假期竟变得如斯可怕。一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这个星期里我能做什么?这个星期里我能做什么?
我打开窗,见太阳在笑。也许事情不那么糟吧?我尝试使自己乐观。楼上不是留着一些不太相熟的大马朋友吗?何况云薇,我在母校的学姐,不是和我挺谈得来吗?她也在楼上啊。
现在已近午餐时间,我决定和一群大马人一起进餐。于是,我先上楼找云薇。她正好房里没人,她邀我进去。我向她诉苦以后,心里舒服了许多,然后我们天南地北的聊了一阵子,倒也愉快。
不久,一个高瘦的华裔青年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是云薇的男朋友到了。云薇曾为这人对我失约两次,因此我对此人的印像欠佳。云薇以英语为我们互相介绍–Christopher不谙中文。
云薇又以英语对他说:“若鹏不开心,他觉得这个假期太闷了。”
Christopher听罢,用他错漏百出的英语,劈头一句:“这里也闷,那里也闷,回家去好了。”
我心中不快,但也只当他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我自觉的暂时离房,好让他们俩私下谈话。过了约半句钟,才再回去找云薇商量午餐的事。
云薇把我的话翻译给Christopher听:“若鹏想和大伙们一起吃午饭。”
“为什么?哈迪餐厅有开门呀!”语气尖酸。
我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但见云薇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也是识趣之人,便对她道:“不要紧吧,我自己去吃。”
我正要离去,想是Christopher听不懂我适才的话,继续以对三岁孩童训话般的语气,说:“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我不情愿地留步,听他说话。
“我们,这些国际学生,”他顿了顿,而他这区区的几个字,直把我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我们”,他说“我们”,然而语气中清清楚楚,我,并不包括在内–我不是国际学生,我不是大马人,我不是他们的同类。
“我们向来得自己照顾自己,出们得自己走路,要吃就得自己煮。这里有厨房,你会煮吗?”
我勉强笑笑:“不太行。也没有材料。”
他板起脸皱起眉,似一个古板的老头在教训后辈:“你没有材料可以向我们拿,你没有厨具我们也可以借你。我们可没有这要黏着别人吃东西的习惯。”
我心头火起,但碍于云薇的面,强行忍住。
“你会煎蛋吗?”他问。
“会。”
他面带轻蔑的笑容,像一个胜战的将军对着他的俘虏,提高声调道:“也是一餐啊!”
我怒极。我的确因为空虚而希望能有人陪我吃一餐,却也毋须受此屈辱。我想我是来错了,我怎么甘心把自尊送到人脚底下去。
我微翘嘴角,瞪着Christopher,以纯正的英语道:“好,我不缠你,有你的地方不会有我,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跟着,头也不回的走开。
当天我一个人过。傍晚,一个因事延迟回家的美国朋友恰巧致电予我,知道我不快乐,尽管她已很疲倦,依然邀我看一场电影,陪我谈了好几个小时。
美国人比大马人对我还要好,该不该喝点可乐,把剩下的那点乡愁也冲掉;还是唱首快活的歌随便安慰一下自己,装着这只是一次意外。多讽刺,多叫人泄气。我想我学会了一些事情,同乡,不一定就有相同的方向。
整个感恩节假期我独自走过,却也不尽然是空虚,仅这件事就可以填满我一辈子了。
1994原载于星洲副刊
2009后记: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凡是美女的男友,没一个喜欢我的。你说为什么呢?